【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让我摸个鱼
【方崔】白露霜花
民国三十九年的夏,是炙热的,海岛的风里都带着咸腥的味道,吊扇吱吱呀呀,打着转儿,留声机里放着和周旋并称五大歌手之一的白光的唱片。方孟敖扯开了领子正躺在房间里午睡,这里静,没人打搅他,足容得下他能想起一些心事。
驾机飞到了台湾已经一年有余,方孟敖还是不太适应这个小小的岛屿,出门的路上尘土飞扬,哪儿都在加紧建设,一排一排刚刚新建的房子,老胡同没有,种有法国梧桐的洋楼也没有,没有后海,连长得熟悉一点的槐树也不见踪影。
所以他没事的时候更愿意呆在家里。这小小房屋,是十年前日本留下的房子,好地方,背阴朝阳,带个小院落,精致的还有个观景的阳台。他在旧货市场添置了一把摇椅,又买了两把靠椅,放在院子里,有时候长武他们会来,就一起喝喝酒,如果孟韦来了,那就带他去街道口的地方吃芋圆。
方孟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是这样,才能留一个念想似的。
梦里又见到他了。
没来由的一阵欣喜。方孟敖扯扯嘴角,看着他的背影。并不宽阔,也没有多修长的身形,头发永远都是梳得干干净净的,穿西装的时候肩膀特别的平,换上了长衫则有些削肩。他整个人都不及自己身形高大,这样的肩膀似乎手臂一揽,就能揽住。方孟敖动了动手指尖,见着他极缓慢地转过身来,他便绷直了身躯不敢再动。
他转过身来了,还是那副戴上了有些放大眼睛效果的眼镜,初看时候会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听他说是美国的一个牌子,质量不错。方孟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思考,而思考的问题则是那时候他跳进后海时上来摸黑见不着眼镜,什么都看不见,这视力是有多糟糕。显然这个人是不会回答他的,甚至连他都没有看到,他温柔如水的眼神透过眼镜,看穿了方孟敖,看到更远的地方。他的嘴角永远都带着笑容,翘起的弧度似一条独木舟,方孟敖觉得自己就在这条船上行驶着,只不过下一秒钟,船员就不见了,然后他也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首先见到的是光,过了几秒才能听到声音,唱片不知道怎么便放到了《月圆花好》这首曲子,白光的版本,还在娓娓地唱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方孟敖把胳膊挡在了眼睛的前头,硬生生的在黑暗里压出一朵接着一朵的金星。他还想再看看他,而清醒的丝绪告诉他,他在梦里出现,都是侥幸了。
“崔中石。”
这个名字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在他家,在整个中央银行系统,国家保密局以及军统,甚至是他自己的嘴边。倏尔提及竟然产生了久别重逢的感觉。方孟敖把手放下来,撑起身体,站起又颓然坐下。环顾四周一圈,樟木的两个箱子,一张酸梨木的桌子,一张床,一个书柜,竟然一件崔中石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他回了家,吉普车老远就能听到刹车的声音,家里面也变了,换了下人,也没了站在门口等人的姑爹,父亲出去了,程小云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他“蹬蹬蹬”地上楼,先是翻了一通自己的房间,五屉柜翻遍,也没有见着。
听到了响动的程小云三步并两步的上楼来,敛着眉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从口袋里想掏出雪茄来抽,看了程小云一眼,又放下来,仅只手指间玩弄着打火机,火机打开,又关上。
“出了什么事情么?”
“不是,想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程小云半蹲了身子。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它有可能什么都是,也有可能什么都是。”
直起了腰,程小云从上往下看着她认识的这个方孟敖,这一刻,方孟敖是茫然的,这是在他的人生中比较少见的。他的睫毛垂在眼睛上,偶尔抬眼看看周围,那正是在寻找,结果不到零星一秒,又放下去。
“是找到有困难还是拿去有困难?”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在家中找点崔中石的遗物罢了,怎么就怎么找都找不到。”
程小云沉默了良久,最后叹出一口气,解下了围裙,慢腾腾地说道:“孟敖去看看你父亲的书房吧,曾经也是当过北平金库副主任的人,总是有一些往来物品留下的。”
“程姨,你别说,我都快忘了崔中石是金库副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