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其实我要是乐乐,也很想打大孙一顿的!
04
“这孙大帅来几日了啊?就一直在这儿坐着啊?”小宋是宝相楼里跑茶水班的老宋的孩子,还上着初等中学呢,假期没事现在也跟着在宝相楼里做事。
“可不是,每天一壶茶,两碟茶点心,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接话的是秦牧云,宝相楼里的账房先生的儿子,见着发小来了,过来说两句话。
“那今天孙大帅怎么没来啊?”
“我怎么知道?”
“喂,你说他和楼上新来的张先生,到底——”
“嘘——”秦牧云打断了小孩的问话,瞥了一眼那个空着的位置,拿气声说道:“这些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少管。”
宋奇英伸了伸舌头,他拿着干抹布擦了擦桌子,开始倒开水,比他稍微高那么一点的秦牧云看不了他踮着脚做事的样子,叹了一口从他手中接过了水壶帮起他的忙来。
“小宋,你什么时候长高一点啊……”
“哼,我肯定长得比你高的。”
这日张新杰过了两个区去法租界的三角地菜场买了两条新鲜的鲢鱼,虽然宝相楼有厨子,但是上海的厨子口味总是偏甜的,韩文清不太吃得惯,得空时候,张新杰还是会自己弄上一小桌吃的,给韩文清开开小灶。
菜场人多口杂,却也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稍微有点风,便能吹得这边一片草动。选葱的摊主是从热河来的四十来岁的妇人,张新杰向来在她这儿买,也就成了老主顾。见着他这个老主顾来了,
“张婶,来四两半的葱。”蒸鱼要放葱,她家的比较水灵。
“诶张先生啊!”妇人亮着嗓门跟熟客打了个招呼,却反常地向前弯了弯腰捂着自己的腰包低声同张新杰讲:“听说南边又打起来了啊,会打到咱这儿来么?”
“报上还没见消息呢,张婶你别急先,况且你们这儿是租界,一般打不进来。”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露出放心的笑容,看到张新杰这般淡定的神情,悬起的心踏踏实实地落了地。随即又用标志性的洪亮的嗓门问道:“张先生,今天还是四两半的小葱啊?”
“诶等等,添三两三,今天估计有四个人吃饭。”
“张先生,不瞒您说,我觉得我这秤上的刻度,就是为您一个人设的。”
“麻烦张婶子了。”
南边战事又起,张新杰在路上寻思了一下,这几年张勋复辟也好,护国运动护法运动也好,基本上都是一年自南边打上来,几派军阀一顿混战,北平城里的位置上的人挨个儿的换,这一次,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战事,与头些日子估计没什么区别,他们生活在租界区里的,总比外面还是要过得好些。
说句不当的话,这华夏的地界上还靠着洋人的保护过日子,还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一边这么想着,心上也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张新杰出生梨园,后又上黑道,没做过什么正经营生,家国天下礼义廉耻还是知晓的,国之不国,生逢乱世,毫无作为却又无可奈何。
能生存下来已是不易,哪来那么多胡思乱想的劲。
“二当家好!”
“二二当家……”
进了门,宋奇英和秦牧云两小孩径直迎了上来。张新杰把东西给他们提,两个人跟在后面窃窃私语。
张新杰转头:“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宋奇英看了眼秦牧云,秦牧云又看回宋奇英,小宋张了张口半天话还憋在喉咙里。秦牧云见状开口道:“我想让小宋陪我晚上去看《明月佳人》是胡蝶的新戏来着。”
张新杰见状就知道是小宋先开的口,但牧云年长又比较有担当,这事便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开口道:“要支钞票?”
两人被戳中了心思,迟疑了下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今天我做晚饭,你们两个人来帮厨,做完了去账房支银子算我账上吧。”
“诶!谢谢二当家的!”
张新杰有个自己的小厨房,用的都是小锅小灶,在后院的偏厢房,秦牧云从柴房抱了柴蹲下身子去生火,宋奇英则在天井里面洗菜,张新杰剖鱼的时候正碰巧着韩文清和张佳乐从警局回来了。韩文清在这边的警局里面还有两个朋友,替张佳乐先上了个暂住的证明,一进门张佳乐就咋咋呼呼地嚷着没想到啊没想到,张新杰你竟然还洗手作羹汤啊!
“我又没说我不会。”张新杰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
“来来来,你们小灶能不能加我一双碗筷啊?”张佳乐问道。
“加两双吧。”韩文清插话道。
张新杰点点头,慢声道:“我去同余妈说。”
张佳乐狐疑的回过头,问了一句韩文清:“还有谁来?”
“你说还能有谁?”
张佳乐不做声了,到一旁帮小宋做事。
韩文清问宋奇英面粉放哪了,宋奇英指了指旁边的缸,说在那边。韩文清脱了外身穿着的衣服,韩文清拿了个盆倒了点面粉烧水倒了些开水,捯饬捯饬醒起面来。
“张佳乐闲着啊,帮我刨了旁边的萝卜吧。”这萝卜是张新杰今日去菜场买的,还新鲜,张佳乐目瞪口呆的拿起萝卜问询着看着韩文清。
和平素太不相同的韩文清失笑道:“就这个,等下让你尝尝我做的烙饼。”
张新杰从楼上下来,见着这架势,知道韩文清要烙饼,便问他:“什么馅儿的?”
“萝卜丝吧。萝卜在乐乐手上。”
张新杰了然:“那我先切肉末。”
上好的五花肉切成肉末,加罐子装好的托人从青岛带回来的虾皮下过过油翻炒,肉变色了加上老抽,萝卜切成丝放在盆子里浸盐水,盐只放一小勺又三分之一,快起锅时放入萝卜丝料炒。一盆馅料就这么做好。
面醒得差不多,韩文清站在旁边手上抹了点油,揪了面团赶出了皮,有模有样地包了起来。
张新杰主厨自然是要求一分一毫都不出差池,如果看过他做菜而不晓得他身份的甚至会以为他是学药剂或者学化学的,作料调味往里搁都要算好,蒸个鱼姜片五片葱四段切成丝,出来淋上两勺又四分的酱油。
这边菜出过,拿盖子盖上,秦牧云从房里弄出来了个煤球小炉,生上火,韩文清搬着竹篾筛子出来,拿个小平底锅把面团一个一个放在上面。小心侍弄,两面煎得焦黄了才起锅。
张佳乐拿碗在旁边接着,接到头一个,韩文清说:“头一个,你试试味道?”
太烫了张佳乐只能贴着碗边,拿指甲抠着面皮拿起来,凑到嘴巴前小小的咬了一口,馅里的热气“噗”地全冒在下巴上,馋得他不顾热气也要先拿舌头舔一口。
“好吃!”
韩文清笑了,笑意尽藏在嘴角深得像个洞似的酒窝里。
“我靠老韩你是有酒窝的人啊?”
“放屁,一直长在脸上你看不出来啊?”
“你平时板着脸跟刷子一样,谁看得到啊!”
“……”
电灯亮的时候,三人落座,等了一刻钟,门口的小厮接了孙哲平来,不同于平日里散开着领口穿军装的样子,这一次来武装带配枪,手套,帽徽都是带着的,他神色有些凝重,一时间整个屋里的氛围也变得有些正式起来。
“人到齐了,开酒吧?”
“不喝了,今晚开跋,喝酒误事。”
“什么事?”这话是张佳乐问的。
“南边战火烧起来了,孙帅传消息要整顿队伍,去南边。”
“这是送客酒,怎么能不喝?”
“他不喝,我替他喝。”张佳乐的声音突然突兀的响起,他看着孙哲平,脸上没什么太大多的表情,转过脸又问韩文清:“你是知晓这个事情才请的他么?”
“我猜着他无论如何今晚是会过来的。”张新杰轻描淡写地说。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那一声感叹吊得千回百转,张新杰和韩文清对望了一眼,皱起了眉。
“我今天来就是想来说这件事情。”
“坐下喝酒吧。”
“乐乐,你知道我——”
“坐下,废话那么多,你他妈看着我喝!”
孙哲平开了酒,给张佳乐满上一杯,这南方的酒绵软,后劲却足,张佳乐一口闷了,只觉得脑子里面都是浆糊。
可浆糊都围着一个声音转,那声音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着,他又要走了,他又要走了,他又要走了。
挨千刀的孙哲平又他妈要从老子眼皮底下消失了!